丁涛
供职于江苏省国画院以山水画名世的傅二石先生,虽届古稀之年,而童心未泯。这童心往往通过豁达乐观坦诚宽厚的本色,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;又通过那真实善良刚毅坚韧的心性,铸熔到审美的艺术创造活动中。有趣的是,作为驰名中外的艺术大师傅抱石先生的次子,书香门第、名人之后,与他的兄妹们一样,事艺而不为家学所囿,不甘于邯郸学步、亦步亦趋,而是本于父辈“其命惟新”的精神,高扬起创造的风帆,力求在艺术征程中,各树一帜,“各美其美”。二石先生长期辛勤躬耕于中国画园地。擐甲挥戈、开掘艺路,已然形成了属于一己的艺术个性。他的那些笔劲墨健、多姿多彩的作品,无疑为人们带来了风味独具的精神大餐。
或问,二石的山水画艺术魅力何在,具体亮点何在?笔者试从四个方面加以观照:
亮点之一是气势与气韵交辉。
二石笔下的山水,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首在气势。那份磅礴,那份激越,那份厚重,那份轩昂,常常显影于尺幅。勾勒皴擦,墨分五色,计白当墨,虚实相生,那种画法画理画律,在二石的笔举墨张中,纷纷为富于生命感的山水新图式效力效忠。图式一经铆定,气势、神气便缘图而出。果真是气势夺人、神气醉人。古人云“画山水必神气行于理法中,乃有生趣”,其言可信。二石作山水,已了然于画中三昧矣!
欣赏二石一幅幅山水画作品,扫视墨迹,我们不难感到画家那种快利迅疾、难以阻断的作画状态,那种“攫兔捕雀,迅若枭鸱。破浪劈流,易若灵犀。神行机畅,意到笔随”的创造激情。在《山深云满屋》中的干皴湿染,在《溪山无尽》中的横涂竖抹,等等,都是上述解衣盘礴式的作画佐证。说到这里,笔者得让话锋深入。即,不可忽视的是,在其画作中所感受和足可称道的气势,还另有气韵相伴,因为有辩证关系的介入,两者才能相得益彰、相映成辉。如果只是“三下五除二”,大大咧咧浇洒笔墨,似乎得“势”了,其实往往流于粗率,使形势顿失。二石早期的部分画作曾存此不足,此后却翻然改观,大胆落笔,小心收拾,美轮美奂。这位善于穷理、富于悟性的画家,在铺设山水使之拱立、蹲跳、潜伏冲霄、缥缈峥嵘的笔墨运作中,十分留意于韵律、韵致的拂煦和流布。例如画幅《临流抚琴》,漫写而成的山峦,坚实而又多势,与流动的大片云烟,与曲尽其态婀娜下行的飞瀑,与悠然怡然精心抚琴的老者,形成了动静、虚实、疏密、刚柔等多层面的有趣对比,从而使势中涵韵,韵中蓄势。腾发于画家笔墨中的气势、气韵,浑然交辉,由此而强化了画面的审美力度和感染力量。
亮点之二是壮美与优美交织。
从美学角度看,二石的山水画,总体体现为壮丽、阳刚、粗犷、雄健之美。如执黄钟大吕,引吭高歌“大江东去”,一派豪放。其笔下充满沛锐之气的山山水水,与那些“杨柳岸晓风残月”式的秀润、柔情山水画,截然两种格调、两种境界。当然不可不看到的是,在造就壮美的赫然图像中,不期而然地会派生出“优美”的倩影。他笔下跃然蹈高、逶迤成章的山峦,并非裸身横空,常见植被覆盖、行云缠绕。加上蜿蜒的小径,隐约的房屋,行人的身影,不仅使通幅作品文脉畅和,更使画面在彰显壮美的同时,优美冉冉而出。作为美的一种特殊形态,优美与轻松、优雅、机敏、玲珑往往贯通。《黄山朝晖》即为显性一例。向被誉为黄山三奇的“巍峨奇特的山石,苍劲多姿的青松,变幻无穷的烟云”——这云、松、石三者,被作者艺术地整合于画面,动中有静,静中有动,在前后顾盼、左右呼应的形象建构中,二石以自己对黄山的感受和体悟,充分展示了黄山既雄伟又秀丽的特色。
《雨过山色清》,那境界之清新、温润,非大笔、阔笔、神来之笔难以奏效。本着“享受大自然”的题旨,施笔“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,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”,运墨“夺天工之巧,泄造化之机”,一幅壮美、优美的画屏顿被点击而成。
亮点之三是写景与写情交融。
景与情的关系为审美的重要命题。如果对景的理解界定为被艺术容纳表现的对象,那么,在作品中情和景的交融,就意味着被选择的景乃是情的开掘,而被激发的情则是景的催化。景中全是情,情具象而为景,并因此涌现出一个独特的宇宙,崭新的意象。
二石的山水画,显然是在触景生情的绘画冲动中,情绪勃发、情志外扬的结果。当然,在这里必须指出的是作者的心智、爱好,决定这情感的走向,只有符合情缘的景象,才可能燃点起作者创造的火花。傅二石的大度、豪爽及其特定的人生经历,无形地规范了他在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的艺术旅程中,用感情取此舍彼的原则。真情昭昭、力摒矫饰的傅二石,其表现的期求和乐趣,大抵寄寓在厚重不迁之山、迹无定址之云、周流无滞之水的宇宙精神之内。
“一切景语皆情语也。”风狂雨骤的画幅《烟雨泰山》,最见情景交融。作者在“文革”期间曾被诬为反革命而身陷囹圄,服刑于泰山北麓。当时每见雾笼山头,则下雨有望,雨至窃喜,当可免室外劳役之苦。斯图作为不堪回首的历史记录,铭刻于作者笔下,能不博人共鸣!
经历过被迫害的二石,并未消沉,相反锤炼了他的人生。于是他对温馨和谐、宁静自由的生活有了更多的追求和向往。与此颇有联系的是,在他创作的大量山水画作品中,特别钟情于行云流水的表达。在这里情与景形成的内在逻辑是不难理解的。请看《泉落青山出白云》,画面中的飞瀑、泉水、溪流、白云,虬曲伸张的青松,耸然屹立的山峦山峰,趣然谱写了一支颂扬自然美的乐章。面对二石创作的一些精彩画面,我们有可能生发出“望秋云神飞扬,临春风思浩荡”的舒心感、愉悦感。
古代哲人、诗人咏云的名句,如“梦与白云游”、“楚山秦山皆白云,白云处处长随君”、“几时抛俗事,来共白云闲”等等,这些关于“云”的联想、遐想如甘泉雨露,滋润着画家的心田,并与画家的情感联袂,而被演绎为形态多变的艺术形象,倾诉着作者的审美理想。
亮点之四是传承与拓展交流。
就总体而言,艺术作为人们认识世界、反映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,不可能一次性地完成,她需要不断积累和深化。积累,为代代相传提供了保证;深化,为创造时代的艺术指明了路径。包括中国山水画在内的各类艺术的运变,概莫能外。
二石的山水画,正是在承继传统、身系自然、求实求变求新求美的艺术实践中,逐渐形成自身的艺术亮点的。对于传统山水画,他曾广涉博采,特别是格调在大气、壮气一路的,更是力求领略奥妙、为己所用。对于其父游刃传统而又另辟蹊径、具有典范意义的创作实践,他具有得天独厚的学习机缘;但又必须时时注意到传承而不陷入藩篱,力求创造和发展。他深知石涛画语的重要性:“我之为我,自有我在。古之须眉,不能生在我之面目;古之肺腑,不能安入我之腹肠。我自发我之肺腑,揭我之须眉。”
因此,二石的创作实践,始终在承传与拓展的并举交流中进行。使之畅通的润滑剂则是生活和自然。他驱步于大江南北、长城内外,用生动的速写将各处旖旎的景观、生活的风情收入笔底。他体会到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的真谛和乐趣。于是一幅幅凝聚着作者心血而又富于拓展意蕴的美丽画图,不断翻新于二石的案头。
2003年创作的《群峰出云图》,画面上呈现的那种苍然、纯然、恬然的景境,正是物我两忘的笔墨留痕。自然山性往往是画家心性的对象化。画面群峰环抱起伏之势,前后顾盼之态,与劲松、飞泉、行云相织,那种亲近、亲切、亲和,不正是画家胸臆的指向、时代脉动的走势么!
另如2005年创作的《山深云满屋》,尽管傅公抱石山水散锋皴的影响约略可见,但意趣另生。主体山脉自右上而下行并转成横势,自然映带前后树丛、山体。远眺飞瀑悬练,近观村舍人影,烟云缭绕、了无尘埃。此景此情怎能不溶“可行、可望、可游、可居”于一体。
他如给人以欢畅感的《黄山朝晖》,以圣洁感的《深山雪霁》,以历史感的《青山无古今》,以异域感的《洛基山俯瞰》等等,也都是作者力求在探索中创新的阶段性成果。
综上我们可以做出一种价值认定,傅二石中国画的大写笔墨,是在面对大好河山而得其所哉地踔厉风发的。其中不乏亮点,而又集束为精酣神足。透过艺术表现层面,可以感受到作者那种情结自然、心系无华的底蕴,感受到作者那种天人和谐、生态欣然的理想。这些也正是二石山水画独出机杼、赢得观众、享誉画坛的重要因素。
2006年11月
(本文作者系南京艺术学院教授、著名美术评论家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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